論日本佛教淨土思想及其演變發展

宏元

編輯：陳 堅 來源：閩南佛學 時間: 2007-3-27 15:28:00 瀏覽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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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而論 ，在印度佛教和中國佛教中 ，淨土思想也就是淨土宗的思想，集中體現在《大乘無量壽經》、《觀無量壽經》、《阿彌陀經》和世親的《往生淨土論》這「三經一論」中 ，但在日本佛教中，情況則有所不同。日本雖然也有個淨土宗 ，但以淨土思想為根本教義的佛教淨土宗派 ，除了淨土宗 ，還有先於淨土宗而建立的融通唸佛宗，以及從淨土宗中分裂出來的真宗和時宗。融通唸佛宗、淨上宗 ，真宗和時宗雖然都堅持淨土思想的基本精神 ，即都認為：世風混濁，靠自力行走難以達成正果 ，只有憑藉他力——彌陀願力 ，才能往生西方淨上 ，因而要求信徒全心全意稱唸佛號，祈願往生淨土。但它們對淨土思想這一基本精神的解釋和發揮卻差異互見，而且它們所依據的經典也並非都是上述的「三經一論。」這四個宗派的淨土思想各有特色 ，相續遞演 ，不過要完整描述日本淨土思想的演變軌跡，卻不能只考察這四個宗派的淨土思想 ，還必須注意到 ，在日本 ，淨土宗派出現之前 ，淨土思想就已廣泛地傳佈著。這些淨土思想雖不是宗派形式的，但卻是宗派形式的淨土思想的源頭 ，同時也是日本佛教淨土思想演變軌跡的起點。本文試著從起點開始對這條軌跡作一闡述。



　　一、天台宗之前的淨土思想



　　佛教淨土思想隨著佛教的傳播，自印度而中國而日本。從佛教傳入日本（公元５２２年）到日本天台宗創立（公元８０６年）初期這三百年左右的時間是日本淨土思想的傳入期。雖然具體由什麼人在何時最早把淨土思想傳到日本已無確鑿資料可考 ，但這段時期內 ，淨土思想已進人日本並在社會和佛門流傳著卻是勿庸置疑的事實。



　　「在日本很早以來就有唱念阿彌陀如來的名號 ，以期往生西方淨土的作法。聖德太子曾發願往生西方淨土；在皇極、孝德二帝朝代，慧隱在宮中曾講解《無量壽經》；此後 ，行基菩薩也高唱佛號勸化民眾；三論宗的智光受到朋友禮光的感化；畫淨土曼荼羅，又著作《淨土論注》。奈良朝代末年。光明皇后深深皈依無量覺（阿彌陀佛）的誓願 ，去世之後 ，朝廷又命各地國分寺製作阿彌陀佛淨土的畫像，並且在六七忌日 ，又讓寫《稱讚淨土經》 ，在皇后周忌日 ，又讓製作阿彌陀佛的丈六之像 ，以及脅侍兩尊菩薩。」（1）



　　概括地說，這一時期的日本淨土思想主要有以下三個特點：（一）非系統化。這一時期約當中國佛教各宗派先後創立的隋唐時代 ，由於繁榮的中日文化交流，日本此時從中國傳入並創立了一些佛教宗派 ，如三論宗、法相宗、華嚴宗及律宗等 ，但並沒有傳入淨土宗，只是傳入了一些淨土思想。這些淨土思想沒有什麼系統性——當然也是非宗派形式的。它們並不是由專人專職從中國帶到日本的，而是由一些中國僧人和「遣唐使」在傳播其他佛教思想的過程中夾帶到日本的。據傳，在唐七年受教於玄奘的日本僧人道昭回國時曾帶回曇鸞所著的《往生論注》。同時，在日本宣講和實踐淨土思想的也是三論、法相等諸宗僧人。因此這一時期日本淨土思想還沒有自己的宗派歸屬 ，它依附於或「寄生」於三論、法相等諸宗，具有（二）依附性或不獨立性。實際上 ，後來創立的日本天台宗也擔當了淨土思想「宿主」的角色（關於天台宗和淨土思想的這種關係 ，下面還將述及），日本淨土思想的這種「寄生」狀態一直延續到融通唸佛宗創立為止。（三）非日本化。與中國對待外來文化的那種先改造後接受的態度相反，日本對待外來文化總是先接受後改造。這是日本民族的一個突出特徵。雖然日本佛教最終都發展成了與印度佛教和中國佛教具有不同風格的日本化佛教，但在佛教初傳入日本的時候 ，日本是原原本本照搬中國佛教的。同樣地 ，這一時期日本的淨土思想也是中國模式的淨土思想 ，沒有日本化。







　　二、天台宗唸佛法門的淨土思想







　　傳教大師創立日本天台宗後，大力宏揚天台教義。慈覺大師得到了傳教大師「常行三昧」的真傳。「常行三昧」是傳教大師的「四種三昧」之一。「四種三昧」即：「常坐一行三昧」，九十日間坐禪信念諸佛；「常行佛立三昧」 ，專心念唱阿彌陀佛名號；「常行常坐三昧」 ，專心念《法華經》；「非行非坐三昧」，是上述三種三昧的綜合修行。所謂的「常行三昧」 ，就是「常行佛立三昧」 ，專心念唱阿彌陀佛名號。慈覺大師在修習「常行三昧」的同時 ，慧眼獨具，覺察到當時淨土思想在社會上頗有市場 ，但卻一盤散沙 ，缺少系統性思想所具有的那種感召力 ，於是就將「常行三昧」與社會上流傳的淨土思想結合起來，用「常行三昧」來統攝融合淨土思想 ，創立了系統化的「常行三昧」淨土思想 ，從而結束了天台宗以前日本淨土思想的散亂狀態。後來，慈覺大師又把「常行三昧」淨土思想與他在唐時所學的「五台山唸佛三昧法」結合起來 ，最終創建了天台宗唸佛法門。



　　天台宗唸佛法門的創立，雖然沒有使日本淨土思想宗派化 ，因為「常行三昧」的淨土思想畢竟還是附屬於天台宗的 ，但它的創立，卻使日本淨土思想產生了兩個轉折：一是上已提到的系統化的「常行三昧」淨土思想結束了天台宗以前淨土思想的散亂狀態，日本淨土思想從此走上了系統化的道路；二是更重要的——日本淨土思想從此更走上了日本化的道路。「常行三昧」的淨土思想已完全地不是中國模式的淨土思想了 ，它是對後者的改造和創新。這種日本化的改造和創新是在不改變淨土思想基本精神的前提下對淨土修練方法的一種較大改革。如果比較著來看，中國模式的淨土思想 ，在修練方法上力求簡便 ，簡便到只須念「南無阿彌陀佛」這六個字。但「常行三昧」的淨土思想卻使這種簡便的方法複雜化，它認為 ，一個人要脫離穢土 ，往生淨土 ，不但要專心稱唸佛號 ，而且還必須四處行善事 ，在行善過程中唸佛 ，在唸佛過程中行善，或者我們可以把「常行三昧」淨土思想的修練方法歸結為「唸佛號加行善事」。一個人只唸佛號 ，不行善事 ，甚至作惡 ，沒有積德，淨土世界容不得這個穢人；一個人只行善事 ，不唸佛號 ，沒有誠敬 ，他就到不了淨土世界。因此 ，唸佛號和行善事相輔相成 ，一個人只有兩者兼修，才能往生西方淨土。我們姑且舉慈覺大師下三代空也上人的事蹟來印證這種兼修之道。



　　空也上人是慈覺大師之後將天台宗唸佛法門推向極至的一代大師。他曾周遊日本 ，從事利世濟民的事業 ，或架橋樑 ，或修道路 ，或挖井 ，或興修廢寺 ，舉不勝舉。後來他進入京師 ，專唱阿彌陀佛號，巡化街市 ，人稱「市聖」或「彌陀聖。」據說 ，有一天 ，僧人千觀在路上碰到空也上人 ，千觀向他求教出離穢土的道理，空也上人說：「此非下凡沙彌所能知 ，公自知之」。空也上人想很快地走開 ，千觀連忙牽住他的衣角 ，懇切救教，空也上人回答說：「唯有捨身而後可修之。」千觀言下大悟 ，便隱遁箕尾 ，有時自己擔任馬伕 ，幫助來往行人 ，常做清淨善業 ，後功業大進，作《彌陀和贊》。這裡 ，我們可以發現 ，空也上人答語中的「捨身」一詞顯然是雙關語 ，它的比喻義即是」捨己為人」。



　　天台宗唸佛法門創立後 ，香火旺盛 ，法系延綿 ，後來衍化出三支：一支忠實繼承並發展「常行三昧」的淨上思想 ，仍屬天台宗唸佛法門，頂峰人物是空也上人；一支發展演變成良忍上人創立的融通唸佛宗；最後一支會合融通唸佛宗，發展演變成法然上人創立的淨土宗。這一衍化從圖一所列的有關師承關係來看 ，更是一目瞭然。（圖一）







　　三、融通唸佛宗的淨土思想







　　在天台宗唸佛法門那裡，「常行三昧」的淨上思想總的來說主要是系統地描述了淨土修練的一種方法 ，而沒有給這種方法提供什麼嚴密的佛理依據。理論色彩顯得很蒼白。因此，可以說它僅僅是一種描述性的思想體系 ，而不是解釋性的思想體系。針對「常行三昧」淨土思想的這種不完善狀況，作為天台宗唸佛法門門徒的良忍上人從天台華嚴兩宗的圓融理論出發 ，對「常行三昧」淨土思想的修練方法進行了佛理論證，從而使「常行三昧」淨土思想具有了一定的理論深度。但是 ，良忍上人並不滿足於此 ，他繼續開墾「淨土」 ，不斷擴展理論空間，最終突破了「常行三昧」淨上思想的限制，建立了自己獨特的淨土理論體系。並在此基礎上於公元１１２４年創立了「在中國和印度都未曾見過的新宗教」（2）融通唸佛宗。融通唸佛宗的創立是日本淨土思想的一場深刻革命。融通唸佛宗是日本佛教史上的第一個淨土宗派 ，它結束了日本淨土思想依附於其他宗派的「寄生」歷史，淨土思想從此有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我國從上代奈良時期以來 ，淨土教一直附屬於三論、法相、天台、真言諸宗 ，直到平安朝的末期，此教才盛行上下之間 ，以至於最後創立融通唸佛宗。」（3）



　　融通唸佛宗淨土思想的核心觀念是「融通」，這是從天台華嚴兩宗的」圓融」觀念發展而來的。我們知道 ，天台華嚴兩宗所談論的「圓融」是很不相同的。華嚴宗的「圓融」有兩種，即理事圓融和事事圓融；而天台宗則只有事事圓融。同時 ，單就兩宗的事事圓融而言 ，華嚴宗的事事圓融是事事同理圓融 ，簡單地說，就是甲事物與乙事物因為具有相同的一個「理」 ，所以兩者圓融；而天台宗的事事圓融則是事事互具圓融 ，簡單他說 ，就是甲事物中含有乙事物，而乙事物中又含有甲事物 ，所以兩者圓融。融通唸佛宗主要拿取了天台華嚴兩宗的事事圓融 ，並在建構自己的理論體系的過程中，依據對圓融所作的結果推論：圓融必然導致圓融主體之間的相互貫通即融通，將其引申改造成了事事融通——事事同理融通和事事互具融通。這兩種融通乃是融通唸佛宗淨土理論的基石。







　　融通唸佛宗在兩個層面上談論融通，一是人自身的融通 ，二是人與人之間的融通。我們先來看看人自身的融通。融通唸佛宗認為 ，淨土世界存在著一個「理」。這個理主宰著淨土世界，它叫做「離言真如」或「絕待界真如」。「離言真如」同時也遍存於穢土世界的包括人在內的每一個事物中。人因包含有「離言真如」而與淨土世界融通，這屬於事事同理融通。但人與淨土世界的融通 ，並不等於人已到了淨土世界。融通只是意味著人與淨土世界之間存在著一條通路，這條通路為人到達淨土世界提供了可能性 ，至於人最後能否到達淨土世界 ，還要靠人用自己的「精勤」努力來引發淨土世界的彌陀願力，並藉此願力往生淨土。所謂的「精勤」努力 ，也就是良忍上人所說的「行」 ，包括虔誠唸佛和勤奮行善，這是對「常行三昧」淨土思想中的「唸佛號十行善事」的繼承。根據良忍上人的解釋，一個能虔誠唸佛的心必定也能勤奮行善；而一個能勤奮行善的心也必定能虔誠唸佛 ，因此唸佛號與行善事這兩「行」是融通的，屬於事事互具融通。兩「行」相融相通 ，合引彌陀願力 ，以把人提攜到淨土世界。為清晰起見 ，我們用圖二來表示人自身的融通。



　　人自身的融通理論實際上就是理論化的「常行三昧」淨土思想。融通唸佛宗認為 ，「常行三昧」淨土思想是以單個人的自身融通為基礎的 ，但是，由於人是如此深深地陷於穢土之中 ，以至於單個人自身的融通所引發的願力還不足以把人提攜到淨土世界。人要往生淨土 ，必須要有一個更大的願力，這個更大的願力來自於以單個人的自身融通為基礎的人與人之間的融通。人與人之間的融通 ，其實質就是把各單個人的自身融通所引發的願力合在一起，組成一個更大的願力。比如取甲乙兩人為喻。根據「離言真如」的遍在原理 ，甲乙兩人都包含有「離言真如」．因而它們融通，這是事事同理融通。既然甲乙兩人融通 ，那麼從他們身上生發出來的「行」也融通 ，融通的結果是「行」與「行」之間的結合，也就是甲「行」中有乙「行」 ，而乙「行」是也有甲「行」 ，這是事事互具融通。具體地說 ，就是甲的唸佛號與乙的唸佛號融通，甲的行善事與乙的行善事融通；同時 ，由於甲乙自身的唸佛號與行善事是融通的 ，所以甲的唸佛號與乙的行善事是融通的，乙的唸佛號與甲的行善事也是融通的。甲乙兩人的融通情況可用圖三加以表示。



　　融通唸佛宗認為 ，不管有多少人，他們中的每兩個人都按圖三的方式融通；人越多 ，融通的範圍就越廣泛 ，象圖三那樣的「融通線」就越密集，「一人唸佛與眾人融通；眾人唸佛也與一人融通 ，人人相通 ，行行互融 ，恰如燈燈相照，鏡鏡相映一樣」（4）這種方式所形成的大融通引發出大願力將人提往淨土世界。不過融通唸佛宗的往生淨土不是個人往生 ，而是「一類往生」 ，也就是，凡是參與融通的人都同時地被提往淨土世界 ，一個也不漏。這裡還有必要提一下人與人融通的條件 ，也就是 ，一個人要能與別的人融通，他必須要有「行」 ，他若沒有「行」既不唸佛號 ，也不行善事 ，那他是絕對進不了融通之圈的。如果一個沒有「行」的人也能參與融通，那豈不是等於說一個人不唸佛號不行善事也能進入淨土世界嗎？融通唸佛宗是不會讓無「行」者白佔便宜濫竿充數混進淨土世界的。或者更簡單地說，人自身的融通乃是人與人融通及最終往生淨土的前提條件。



　　最後 ，就融通唸佛宗的整個淨土思想而言 ，人自身的融通是基礎 ，人與人之間的融通是中介 ，而往生淨土則是目的。良忍上人曾把融通唸佛宗的思想概括為一則頌文 ，即：「一人一切人 ，一切人一人；一行一切行 ，一切行一行；是名他力往主。」此總結極為貼切。







　　四、淨土宗的淨土思想







　　法然上人是天台宗唸佛法門的門徒，他先是浸染於「常行三昧」的淨土思想 ，繼而又受融通唸佛宗淨土思想的熏陶；同時 ，他還專心研讀淨土「三經一論」和中國善導的《觀經散善義》。一天，當他讀到《觀經散善義》中「一心專念彌陀名號」的句子時 ，大有所悟 ，於是 ，他就完全撇開其他事情 ，開創了「一向專修宗」，亦稱淨土宗。是年為公元１１７５年。



　　日本淨土宗的淨土思想乃是對「常行三昧」淨土思想和融通唸佛宗淨土思想的大反動。法然上人認為，「常行三昧」淨土思想和融通唸佛宗淨土思想中的願力是由屬於自力的「行」引發的 ，非出於彌陀本願 ，因而是「非本願」的他力，不徹底的他力。與此相反 ，日本淨土宗淨土思想中的願力則是一種「本願」的他力；它出於彌陀本願 ，是彌陀主動自發的，而不是被「行」引發出來的。日本淨土宗淨土思想中的「行」並不是自力性質的「精勤」努力的「行」 ，這可以從以下三方面來說明：首先，日本淨土宗的「行」不是「唸佛號十行善事」 ，而僅僅是唸佛號。「法然上人依據善導的說法把彌陀本願命名為『唸佛往生願』，以捨棄萬善諸行和選取唸佛一行作為凡夫往生淨土的『正業』、『正因』。」也就是說 ，法然上人將行善事從「行」中取消掉了 ，僅留唸佛號一項。其次，日本淨土宗的唸佛號 ，其作用不是引發願力 ，而僅僅是接受垂自彌陀的願力。法然上人認為 ，阿彌陀佛慈悲為懷 ，發下願力欲將眾生救出穢土，往生淨土 ，眾生只需念聲佛號去接受這種願力就能藉此往生淨上 ，根本用不著自己去引發 ，因為願力已發到了眾生身邊。這就好比一個溺水掙扎的人，有人已在岸上將救助之手伸到了他面前 ，他只需伸出自己的手拉住援助之手就行了。第三 ，日本淨土宗的唸佛號 ，用不著通過融通就能接受願力，而使念者往生淨土 ，而且哪怕是只唸一聲 ，單單這一聲也足以湊效。法然上人把融通稱為「自力回向」。所謂「自力回向」，就是把自己所修的「功德」轉給一切眾生 ，使彼此共同往生淨上。他認為 ，「自力回向」實際上是自力累加形成更大的自力，這就更加遠離了他力往生原則 ，結果「自力回向」即融通被日本淨土宗拒之於千里之外。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日本淨土宗的淨土思想沒有絲毫的自力痕跡 ，它一改天台宗唸佛法門和融通唸佛宗的那種費力囉嗦的淨土修練方式 ，提倡僅唸佛號 ，顯得簡便易行，再加上它以淨土的」三經一論」作為根本經典 ，這就使得日本淨土宗的淨土思想具有了一些中國味。但這些中國味在淨土宗的分派活動中又淡漠了。







　　五、真宗和時宗的淨土思想







　　日本淨土宗是日佛教史上分派活動最厲害的宗派。法然上人在世的時候 ，門徒之間就由於對淨土教義的異義而產生了派別紛爭。法然上人死後的一百多年間 ，派別活動加劇，竟至於最後出現了大大小小幾十個派別。在這許多派別中 ，有兩個完全拋棄了母體的觀點而另造新論 ，而且最終在組織上也脫離了母體 ，另立門庭，成了兩個新的佛教宗派——真宗和時宗。日本淨土宗的其他派別則仍留在母體內 ，它們不反對母體的觀點 ，只是各有側重地堅持母體的觀點，或者對同一觀點作出互異的解釋。對於日本淨土宗以後的日本淨土思想的發展來說 ，真宗和時宗顯然比日本淨土宗的其他派別要重要得多。因此，下面將談一談真宗和時宗的淨土思想 ，而對仍舊屬於日本淨土宗思想體系且又較欠重要的眾多派別略而不談。



　　(一)、真宗的淨土思想。公元１２２４年 ，親鸞聖人開創了淨土真宗。親鸞上人寫了大量的著作來闡釋淨土的「三經一論」 ，比如《和贊》、《教行信證文類》、《淨土文類聚鈔》、《愚禿鈔》等等 ，真宗的淨土思想主要就反映在這些著作中。



　　真宗淨土思想的核心是它的「因種說」。「因種說」認為 ，彌陀從上發下的不是願力 ，而是「因種」——成佛的種子，因此凡人唸佛號所接受到的是「因種」而不是願力。「因種」被接受到了人的心中。「因種」有兩方面的作用 ，一是「安心」，即「因種」能使因塵世俗事的困擾而煩惱騷動的心安定下來 ，恰如「冷水止沸」。二是「起行」 ，即「因種」因在安定了的心中生長發育而促成人往生成佛，也就是說 ，人往生淨土不是由於願力的提攜 ，而是由於「因種」的生長發育。親鸞上人認為，世親《往生淨土論》中所說的「一心歸命」就是「安心起行」之意。他進一步論證道，「因種」「安心」後並不一定就能生長發育而導致「起行」。因為「因種」被接受到心中就像麥種播植到土地裡。麥種要生長發育，土地必須具備一定的地況條件；同樣地 ，「因種」要能生長發育 ，心也必須具備一定的條件。心的這個條件就是「信」——對彌陀的信仰；而要產生「信」，則不僅僅要「念」（口唸佛號） ，而且更要「聞」（耳聞佛號）。這裡的「聞」不是聽聞別人所念的佛號 ，而是聽聞自己所念的佛號，也就是一邊唸佛號一邊聽自己唸佛號 ，這樣口耳並用 ，就能專心致志 ，產生對阿彌陀佛的信仰 ，以至於「聞其名號信心歡喜」 ，否則光唸不聽，神情分散是不會產生任何信仰的 ，沒有信仰 ，「因種」即「滅」 ，亦即不能生長發育。「因種」即「滅」 ，焉能往生成佛。因此，真宗的唸佛號是在聽中念 ，在念中聽 ，聽念結合臻至目的 ，若是只念不聽 ，縱使億遍 ，無濟於事。



　　真宗認為，彌陀施願力把人提攜到淨土世界 ，這僅僅是一種方便法門 ，並非究竟。彌陀的真意 ，是要把「因種」給予人 ，讓人自己用「信」去發明「因種」，往生淨土。它指出 ，靠願力往生的人是成不了佛的 ，只有靠「因種」往生的人才能成佛。因此 ，它把提倡願力往生的融通唸佛宗和淨土宗稱為淨土假門，而把自己的叫做淨土真門 ，這就是真宗宗名之由來、表面上看來 ，真宗似乎偏離了淨土思想的內核「他力往生」 ，因為它的往生不是靠「願力」，但分析起來 ，它依然還是處於「他力往生」的圈子內 ，因為它雖然沒有了「願力」這種形式的他力，但它的「因種」卻含藏著他力、或者說「因種」是改頭換面了的他力。真宗的往生最終依靠的還是彌陀而不是人自己。當然真宗體現淨土精神的方式是較為隱晦的，不像融通唸佛宗和淨土宗那麼明顯。



　　（二）時宗的淨土思想。時宗初祖一遍上人皈依日本淨土宗後 ，閉門潛心修煉 ，歷三年乃悟 ，作一頌文：



　　十劫正覺眾生界 ，一念往生彌陀國；



　　十一不二證無生 ，國界平等坐大會。



　　他悟後便起步周遊全國、決心普渡眾生。一日他到熊野的八幡宮參拜權現（彌陀佛的化身） ，專心祈禱了一百天。當時果然發生了感應 ，權現告訴他唸佛往生的要義 ，並授他一頌：



　　六字名號一遍法 ，十界依正一遍體；



　　萬行離唸一唸證 ，人中上上妙好華。



　　一遍上人發現自己所悟的與權現的敕頌十分相合 ，當即唸佛六萬遍。事後他專心著述 ，發揮兩則頌文的佛理大義 ，並於公元１２７６年創立了以這兩則頌文為指導的時宗。時宗創立後 ，門庭若市。



　　時宗的淨土思想可歸結為兩個方面。第一個方面是「破我執」。回顧前文 ，我們可以發現 ，天台宗唸佛法門和融通唸佛宗的唸佛號是具有「自力」性質的，日本淨土宗和真宗雖然捨棄了「自力」 ，但卻還保留著「自己」 ，也就是眾生在唸佛號時還具有「我執」，還沒有做到「空」。時宗在這個背景下打出了「破我執」的旗號。所謂「破我執」 ，那就是在唸佛號的時候 ，不要考慮能否往生，不要象真宗所提倡的那樣去「信」彌陀 ，當然更不能有其他的任何雜念 ，總之要捨棄一切念頭 ，做到心無所累，憑「空」唸佛。時宗的唸佛號不是為了什麼目的 ，但也不是為了唸佛號而唸佛號 ，它的唸佛號被一遍上人認為不與任何事物（哪怕是嘴巴）發生聯繫，唸佛號就是唸佛號。時宗的唸佛號可詼諧地描述為只有唸佛的聲音而沒有唸佛的人。時宗認為 ，破了我執也就是淨了心 ，眾生只有「淨心」地去唸佛，才能往生淨土 ，因為淨土只接納淨心 ，而將不淨之心拒之門外。返觀上面提及的兩則頌文 ，它們的一二兩句意思相同，講的就是「破我執」方面的思想。先看一遍上人的頌文 ，其一二兩句是「十劫正覺眾生界 ，一念往生彌陀國」。「十劫」是指劫難深重，「自覺」即是大徹大悟 ，也就是破我執而「空」、「一念」指唸佛號。兩句連起來的意思是 ，劫難深重的眾生界 ，如果破了我執得正覺，那念聲佛號便能往生彌陀淨土。再看權現的敕頌 ，其一二兩句是「六字名號一遍法，十界依正一遍體。」「六字名號」即是「南無阿彌陀佛」、「一遍法」即唯一法門。「十界」即眾生界 ，「依正」即獲得了正覺 ，亦即破了我執，「一遍體」即唯一的本體 ，也就是唯一的真理 ，兩句連起來的意思是：「南無阿彌陀佛」這六個字是入佛的唯一法門 ，眾生界只要破了我執，就能經由此門而達到唯一的真理 ，即往生淨土。一遍上人原名智真，他就是因為權現敕頌中的這兩句頌文才自號「一遍」的。一遍上人在他思想歷程的後期曾走向了極端 ，他認為只有在無知無識的情況下才能徹底破除我執，做到「空靈唸佛」 ，因此他在臨死的時候 ，把自己所寫的全部書冊付之一炬 ，說：「一代之聖教今日滅盡，唯留南無阿彌陀佛」。有趣的是他的徒子徒孫們卻筆耕不輟地註釋著他和時宗 ，創作了許多時宗著作。



　　時宗淨土思想的第二個方面是「十一不二」。「十」是一切、全部 ，萬事萬物之意。「十一不二」意即世上一切都是一不是二 ，或者說一切都是同而不是異。時宗認為 ，如果一個人破了我執，那麼對他來說 ，佛和凡是一樣的；淨土和穢土是一樣的；智和愚是一樣的；生和死是一樣的，平生和臨終是一樣的（一遍上人就是根據平生臨終無差別或「臨命終時」才把自己所創的宗派叫做時宗的）；總之一切對立或者一切差別都沒有了，這是唸佛所達到的最高境界。上面這兩則頌文中的三四兩句講的就是「十一不二」的內容。先看一遍上人的頌文 ，其三四兩句是：「十一不二證無生，國界平等坐大會」。「無生」即沒有生沒有死，生死一也。「國界」指彌陀國和眾生界。「坐大會」意即處於融會貫通之中。兩句連起來的意思是：一切都是平等不二的 ，生和死是一樣的，彌陀國和眾生界是一樣的 ，總之整個世界貫之以「一」 ，相互會通。再看權現的敕頌 ，其三四兩句是：「萬行離唸一唸證，人中上上妙好華。」「萬行」即各種善行 ，「離念」指離開了正念的行為 ，即惡行。「一念」即唸佛號。「人中上上」指各種各樣的人，或不同根機的人；「妙好華」即好結果 ，得往生。兩句連起來的意思是善行與惡行都出於同一顆能唸佛號的心 ，它們並無差別，各種各樣的人儘管根機有異 ，但都能往生淨土。顯然兩則頌文在談論「十一不二」時所選的角度是不一樣的。



　　時宗「空」字當頭，以「空」立義。由於它是以「空」來皈依彌陀願力 ，所以它的「他力」不但不摻雜眾生的自力成分 ，而且也不含眾生本身的任何其他成分，是最為純淨的他力。所以它的「他力往生」是最名符其實的最徹底的「他力往生」。從這個意義上說 ，作為日本淨土思想發展最後一站的時宗的淨土思想，同時也是日本淨土思想發展的頂峰。







　　六、總結







　　前天台宗時期——天台宗唸佛法門—— 融通唸佛宗——日本淨土宗——真宗——時宗：這是日本淨土思想演變發展的整個歷程。但是嚴格說來，只有天台宗唸佛法門、融通唸佛宗、真宗及時宗的淨土思想才是真正的日本淨土思想 ，或日本化的淨土思想 ，因為 ，前天台宗時期的淨土思想，完全是照搬中國的；而日本淨土宗 ，其師承關係雖與中國無關 ，但它的淨土思想卻與中國的幾乎同出一轍 ，無甚差異。不過 ，從總的來看，日本淨土思想與中國淨土思想無論在內容上還是在形式上都具有較大的差別。內容上的差別主要表現在：中國的淨土思想側重於淨土世界，對淨土極盡描繪之能事 ，而對眾生界則輕描淡寫 ，對眾生「唸佛號」並未作細緻的說明。日本的淨土思想側重於眾生界，對於眾生的「唸佛號」作了極為詳細的分析論證 ，而對於淨土世界則未加重視，以至於在時宗那裡追求「淨土」變成了追求「淨心」——「空」．將淨土和穢上合二為一，中國淨土思想所崇拜的那種外在於眾生及眾生界的高遠神聖的淨土世界已不受尊重。實際上 ，日本淨土思想在日本淨土宗之後。從真宗的「信」開始，便漸漸地從「淨土」向「淨心」方向轉變 ，出現了禪宗化的趨勢。可以說 ，中國的淨土思想是「上天」的理想主義，而日本的淨土思想則是「入地」的現實主義。其次中日淨土思想形式上的差別主要表現在：中國淨土思想沒有什麼理論色彩 ，即不作理論論證，因而只是個描述性的思想體系；而日本淨土思想從融通唸佛宗那裡開始 ，便建立了理論論證體系 ，因而是個解釋性的思想體系。可以說，中國淨土思想只重實踐 ，而日本淨土思想則既重實踐又重理論。







　　其他參考資料：



　　１、《東方佛教文化》羅照輝、江亦麗著 ，山西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６年版。



　　２、《佛學基礎》楊卓著 ，書目文獻出版社１９９２年版。」



　　３、《宗教與日本現代化》 ，（日）村上重良著 ，張大柘譯 ，今日中國出版社 ，１９９０年版。



　　４、《心——日本佛教文化叢談》 ，（日〕高田好胤著 ，張琳、成同社譯 ，三聯書店１９９０年版。



　　５、《世界各民族歷史上的宗教》 ，（蘇）謝·亞·托卡列夫著 ，魏慶征譯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１９８５年版。」



　　６、《中日佛教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 ，世界宗教研究所佛教研究室編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１９８９年版。







　　註釋：



　　①（日本〕村上專精著 ，楊曾文譯《日本佛教史綱》第１１１頁



　　②（日本〕村上專精著 ，楊曾文譯《日本佛教史綱》第１１５頁



　　③［日本〕村上專精著 ，楊曾文譯《日本佛教史綱》第１４６頁



　　④（日本）村上專精著 ，楊曾文譯《日本佛教史綱》第１６頁